最近胡项城先生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举办了大型个展《天天问》,我才得以对他的工作室一睹为快。
1950年出生的胡项城先生,就像是个玩性很重的大孩子。过去在各种场合见过几面,知道他有一万平方米的工作室,里面堆满了他到处搜罗来的废弃物,其中包括各种具有时代印记的生活用品、建筑构件、工具、农具,甚至一些机械构件。他年复一年地收集那些在外人眼里就是垃圾的东西,年复一年地用“垃圾”做成的千奇百怪的作品。常想去他工作室,却一直未能成行。
在许多人心目中,当代艺术作品都很洋气,常让观众既感新奇,又感困惑。但胡项城个展中的作品,却让我感到很接地气。譬如那大型“货郎车”,摇动其把手,车上许许多多的齿轮便会带动车载的365件各色货物——从扫帚到洋娃娃,丁零当啷欢快地转动起来。据说开幕式就是在这货郎车前举行的,胡项城还现场表演上海说唱。
但老顽童不只是玩兴重,更喜欢思考。他喜欢异想天开地思考宇宙终极问题是什么,他喜欢质疑和反问。他花了很长时间和不少的钱,做了一件装置作品,用大量定制的软尺把三角钢琴、自行车等许多器物吊在半空。他说,这个世界万物都可用数据来衡量,人类建立的标准让社会运行有序,“但是……”他俯身捡起一段软尺,拉扯了一下,尺居然是有弹性的:“标准也不是固定不变的。”
有一个展区陈列了胡项城早年的绘画作品,画家们看了都很感慨,这几乎就是很多上海画家近半个世纪以来,求知、困惑并探索和实践的共同历程。
我总觉得当代艺术很像唐宋时期的中国禅宗,禅师们相互“斗嘴”打机锋,看谁更透彻,看谁更独特。胡项城不仅跟别人打机锋,他还跟自己打机锋。他的艺术创作常常是“否定之否定”。他有一件作品,把大量油画颜料堆积成厚厚的一个长方体,然后用金箔包裹得漂漂亮亮的。这颜料几百年都不会干。他似乎在期待以后自己或者别人捅破这层金箔,让颜料流淌出来,让这件作品不停留在一个形式上,永远变下去。
艺术家到底是怎样的一群人?其实他们没有“群”。真正的艺术家都各不相同。且不说画,就说他们的工作室吧。巧了,海派艺术馆举办了一个以艺术家工作室为题的展,从中可见艺术家的工作室也是天差地别。有的工作室一尘不染,有的工作室杂乱无章。不过,我所见过上海艺术家的工作室,绝大多数都是很自然的工作状态,几乎没有那种弄得像豪华会所的。大多也比较小,毕竟上海地皮贵。而胡项城那样有一万平方米工作室的,大概也是绝无仅有了。“城里我是玩不起的”,胡项城解释道:“我是卖了自己市区的住房,在乡下弄了这个工作室。这么大的地方好像还不够我用呢。有时候我只好在垃圾场现场取材料,现场制作。”
我常常会为做装置作品的艺术家说话,因为他们不容易。装置作品展览效果好,但缺乏市场性。叫好不来钱,还特别花钱。做作品和存放作品都需要大的空间,在寸金寸土的大都市,太难了。
不过,胡项城却毫无愁容,说起他的创作时脸上总泛着欢快的笑容。“我没有什么物质需求,有点钱就拿来做作品。好在我太太支持我。”说到此,他的笑容里更添了一份得意。